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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 2021年11月27日

上甘南

  焦竹音
  (一)仙女
  我是在七月下旬的一个雾天上的火车。
  忘记了目的地是哪里。
  这雾来得十分蹊跷,甚至可以说是带上了一点诡异的色彩——一个大晴天,它说来就来了。起先,它还躲躲闪闪地贴着地皮,但后来就不对了,见我上了火车,它一蹿而起,一下子就把长长的一列火车从头到尾给裹住了!
  弥天大雾似乎把我和那个现实世界阻隔开了。
  这雾追着我们这趟火车,一直追到了一个充盈闪亮的小站、有一个女孩从雾里闪出来上了车,它才迫不得已地慢慢退去。
  为什么她来了,它就退却了呢?我没起疑心。车外下起了雨,当这个女孩背着一个被雨淋湿了的大大的背囊与我擦肩而过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孩会是一段故事的开头。
  她在我的邻座坐下了。
  我帮她把她那个湿漉漉的背囊举到了行李架上。什么掉了下来,我弯腰拾起来一看,是一束蓝紫色的小花!女孩接过去:“我在小站边上的那片白桦林里采的……”我还是没有起疑心,其实这一带根本就不长白桦树。我怔在那里,喃喃地不知说出了声没有:“是桔梗花啊,好久没见过了……”
  我的故乡,一到夏天,不要说白桦林里了,就是用白桦围起来的栅栏下面都会开满了桔梗花。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色,从田野蔓延到屋前。清晨时下起一阵小雨,空气中泛起薄薄的水雾。茶香弥漫的午后,奶奶会一边给年幼的我编小辫儿,一边讲我百听不厌的仙女的传说,一直到红日西沉……
  我就这样在追忆中一直坐到了终点。
  下车时,那个女孩突然扭过头来,问我:“你不去吗?”  “去哪儿?”我一头雾水。
  女孩嗔了我一眼,拖长了声音说:“去甘南啊!”
  甘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见我一脸茫然,那女孩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我说:“去甘南听仙女的传说啊……”说完,她把一束什么东西递了过来,就下了车。我接住了,一看,是那束桔梗花!
  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我的心!
  这时,我对远方的甘南还一无所知,离得太远,我还听不见回荡在那里的一首天籁般悠远雄浑的藏歌:
  那里没有痛苦
  那里没有哀伤
  它的名字就叫香巴拉……
  (二)童话
  我想起了一个童话。
  说是有个猎人在一片蓝色的桔梗花田里发现了一只白狐狸。他穷追不舍,白狐狸突然不见了。白狐狸变成了一家染屋的小伙计,它举起双手,说,我帮您把手指头染了吧!您看,它把用桔梗花汁染得蓝蓝的手指组成了一个小窗户,让猎人往里面瞅。猎人一看,小窗户里面是一只美丽的狐狸妈妈。白狐狸悲哀地说,妈妈死了,很早以前,“啪”地挨了一枪。后来,桔梗花教我学会用花汁染手指,我就不再孤独啦,因为我什么时候想妈妈,就可以从小窗户里看到妈妈了。猎人也染了手指,出现在他的小窗户里的是一个少女,眼角还有粒黑痣。是妹妹,是去世许多年的妹妹啊!他把枪给了狐狸,捧着染蓝的手指回了家。可一进家门,他就忘了,竟洗了手。不管他用洗掉桔梗花汁的手怎样组成小窗户,都看不见他的妹妹了……
  我把她留给我的桔梗花揉烂,挤出汁,涂在了手指上。然后,我用染蓝的大拇指和食指搭起了一个菱形的小窗户——我没有看见那个女孩,但金色的甘南却出现在了我的窗户里。
  一个真实的甘南。
  格桑花一路开来,恣肆地满了山坡,在高原的阳光之下绽放了单纯的姿态;尼玛堆上的各色经幡在风中猎猎地飞扬,在我的心中投下了一颗引起涟漪的石子;一名身穿藏袍的女人打天边走来,在尘埃弥漫的黄昏站定了。先是把手高高举过头顶,合掌,随后触额、触胸,最后朝前扑出一个五体投地磕出一个长头。她是走了几天,几年,还是长长的一生?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正在蹒跚地跑上来,她伸出了手,是让奶奶为她讲述一个仙女的传说吗?
  甘南藏族自治州位于中国甘肃省南部,是全国十个藏族自治州之一,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从地理位置看,它地处号称“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的东北部边缘,西界青海,南临四川,东南与黄土高原相接,自古为西羌居地。甘南现辖合作市及夏河、碌曲、玛曲、临潭、卓尼、迭部、舟曲七县,总面积13.81万平方公里。甘南以高寒阴湿的山地景观和高山草原为主,海拔多在3000米以上。
  一直以来,甘南被称为“小西藏”。我没有到过西藏,但我宁愿相信,与西藏相比,甘南是“高原上的江南”。我不知道甘南是不是多雨,反正它是湿的,这一湿,反倒是湿出一个婉约一个妩媚一个柔情似水一个风姿绰约的甘南来了。
  (三)拉卜楞寺夏河拉卜楞寺是甘南的灵魂。
  夏河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宗主寺之一,藏语全称为:“噶丹夏珠达尔吉扎西益苏奇具琅”,意思为具喜讲修兴吉祥右旋寺。简称扎西奇寺,一般称为拉卜楞寺。拉卜楞寺是藏语“拉章”的变音,意思为活佛大师的府邸。
  拉卜楞的大门开了。
  我向它走去。
  我想知道它有着怎样的历史。怎么了?我怕了,一股我未曾体验过的力量把我拉向一座高耸的寺院。门边,有一位僧人闪了出来,显然,是他把我拉了过来。
  “我在等你。”
  “等我?”
  “等你一起飞翔。”
  “为什么单单选择了我?”
  “因为你想知道拉卜楞寺的过去……”
  于是,我们便飞了起来。
  从天上俯瞰拉卜楞寺,还是很美。
  这真让我怀疑自己是在梦里了,有片鲜黄的花瓣被风卷起,我顺手抓住了它。
  不知飞了有多久。
  ——远远地听见了一声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时间是1648年正月初八,一个名叫阿旺宗哲的小男孩诞生在甘加草原的一户牧民的帐篷里。这时,宗喀巴大师已经在遥远的西藏创立了格鲁派黄教,并且迅速传遍藏区,独占天下了。
  一看见这个小男孩降生,僧人就带我调了一个头而往回飞。  我们跟在小男孩后面慢慢飞翔。
  ——小男孩站起来了,飞得近一点,我看到这时他已经长到十三岁了,已经削发为僧了。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此开始了他那辉煌的宗教生涯。他为了求得真谛,从不解衣睡觉,夜夜诵经至天明。当他得知西藏佛法兴盛时,遂于1668年入藏求学,途中还立下了“学法不成,决不回还”的誓言。他信守了自己的誓言,这一去,就是四十年。
  我们随他而去。
  ———抵达拉萨之后,他就进了哲蚌寺埋头苦读,数十年精勤不懈,即便是被人誉为了“宗喀巴后第一人”,还是苦修不止。十八世纪初,西藏局势突变,已获得了“嘉木样协巴多杰”尊称的他,为了使黄教真正的精神保存下来,只能放弃了先前终生在西藏弘法的愿望,树起回籍建寺的大志。1709年,他终于踏上了返乡之路。
  我们看到他在夏河停住了脚步。
  ———1710年四月的一天,他顺着大夏河往前走着,突然,他止步不前了,山清水秀,前有凤山,后有龙山,还有一条河穿山而过。他当即就决定在此建寺。翌年春天,拉卜楞寺大经堂开始破土动工。十几年过去了,到第一世嘉木样安然圆寂时,拉卜楞寺已经初具规模了。
  ……
  我在下降。
  当我双脚落到坚硬的地面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结束了这次飞翔。
  那位僧人没有降下来。
  我搜遍了天空,可天上连一个小黑点也没有。
  我问自己,我飞起来了吗?这不可能,我不可能像一只鸟一样地在天空飞翔。可是如果我没飞过,我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手,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的手心,是一片美丽的花瓣,是我在天上捡到的那片人参果的花瓣。
  (四)我的香巴拉
  白色的花辨飘落,我希望那会是雪花。
  这样我就可以在甘南的小城中偏安一隅,拥着藏家暖暖的炉子,饮一杯赶马人的烈酒,任凭室外漫卷的雪片覆盖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岁月安稳,俗世静好。
  在甘南流连。希望自己也是那绵延不绝的转经队伍中的一员,让自己的身影被甘南朝阳的光芒湮没,手转经筒,默念佛经,向心中的神灵长长地俯身,围着寺院一圈一圈,细数青砖古佛和自己的年轮。
  希望自己是一位藏家姑娘,有着明媚的黑色眼睛和两片淡淡的高原红,在清晨的草原上旋转起舞,一不小心散落了手腕间的一串珊瑚珠,化作翩然花丛的红的蝴蝶。
  希望自己是高原年轻的赶马人,带领着浩浩荡荡的马帮从苍山洱海一路走来,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隐去身影,留下叮叮咚咚的马铃……
  甚至,甚至。我希望自己是甘南一丛格桑花,一块青石砖,一片过雨云……
  然而,我不是。从此,甘南在我心中。而我,依然在命运的无定中漂泊。我在红尘扰扰中苦苦追寻———那个鬼魅般的女孩,你在哪里?可否再带我踏上甘南路?
  那里没有痛苦
  那里没有哀伤
  它的名字就叫香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