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3年01月17日

　　◇单立文
　　记忆中童年的冬天才算是冬天，是真正的寒冷。北风怒吼，大雪弥漫，天地一色，街巷空寂。“下雪不冷化雪冷”。屋檐下齐刷刷长出了冰凌子，像冻僵的夏天暴雨线。屋檐两头的冰凌又粗又长，像极了祖父的龙头拐杖。
　　乡下少有玻璃窗，我家的窗虽然也是白纸封窗，但算先进的，窗棂中间是一中等四方块玻璃，清晨一睁眼就见到窗玻璃上结满了冰花。
　　冰花很厚，有的如鲜花绽放，有的如云霞飘渺，有的像挂满冰晶的雾凇，有的如临空散射的树丫。
　　当朝阳慢慢升起，我还在懒被窝，母亲就开始生火，用大锅做饭。冬天的早饭村里大同小异，都是地瓜汤馏秫秫面（高粱）或棒子面（玉米）干粮。只有中午才煮地瓜或熬白菜（熬白菜是先用花种油、葱花爆锅，再放进切碎的大白菜，添上水，上面馏干粮，需够一家人每人一碗大白菜）。
　　母亲拉起了风箱，屋子里有了热乎气，冰花开始慢慢融化。
　　天井（院子）里滴水成冰，地冻天寒。坡里一片光秃秃，只有村头场院里堆满了还没分到户的棉花柴。于是村小学就组织放了寒假的小学生前来剥棉花桃子，搞勤工俭学。
　　一个班级分一个垛，一群人围着垛站着剥。一年级正剥得起劲，忽然从棉花柴垛里窜出一只大兔子，旁边高年级的学生一见，呼啦一下乱了队形，就围了上来抓兔子。野兔很机灵，不时从穿着大棉裤、狗熊样笨的学生脚下溜走，引得一群人在后面大呼小叫，你追我赶。
　　有一个成语叫“守株待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年级的江子正在沟边拉屎，兔子刚好乱撞到眼前，江子裤子来不及提，就一个猛子扑住了兔子。然后一手提着兔子耳朵，一手提着裤子，急匆匆跑回家，要娘中午炖兔子肉吃。
　　冬天用大红萝卜炖兔子肉绝对是那个年代乡村的一道美味。我就曾吃过几次，美味如余韵袅袅，经久不忘。
　　二叔是村里的中学生，在村铁匠铺跟着祖父打铁，抽空琢磨制作了一杆土枪。大雪封地，就带着土枪到麦田里打兔子。
　　冬天打兔子都是几个人合作，因此二叔时常带着我，让我从麦田的另一边赶起兔子。我就找了一段枯树枝，一边喊一边赶。等赶起了兔子，二叔就用土枪瞄准，土枪装着散弹，一声响，子弹如天女散花。八九不离十，兔子总能让散弹像大扫帚一样扫着，打伤的兔子就容易抓了。
　　有时二叔一天能打到三四只兔子。把兔子剥皮后（兔皮晒干后做鞋垫子），用队里分的大红萝卜炖，老远就能闻到兔肉香味。于是村会计就带着半瓶老白干，来到二叔家，两人边喝边吃边研究村里的副业增收，发誓要消灭村里的红码户。此时二叔就会给我舀一碗兔肉，让我进里屋吃独食。
　　天短夜长，很多人家都只吃两顿饭。村里人经常“馇小豆腐”。把分完白菜、萝卜地里剩下的白菜帮子、萝卜缨子统统捡拾回家，用井水淘洗干净，或者晒干，以后备用。从粮瓮里挖多半瓢黄豆，提前一天用水浸泡后，就到村南磨屋，用石磨磨浆。磨浆时要把黄豆用勺子舀进磨眼里，用手握住磨柄，用力转动磨盘。随着磨盘发出打磨砂纸般的摩擦声，黄豆的浆汁便顺着磨道，从上下两盘磨中间流淌出来。
　　等黄豆浆汁积攒多了，就用勺子舀进带来的小盆里。有时村里妇女也互助分工，舀黄豆、推磨、舀浆汁合伙磨浆。磨完你家磨我家，直到都磨完，一起回家“馇小豆腐”。
　　把切碎的大白菜帮子、萝卜缨子用油锅煸炒一下，加水煮开，然后放进磨好的豆浆汁，盖上锅盖垫，用大火熬上一个时辰，就可出锅了。一人盛一碗，香喷喷的味道让人禁不住口水直流，小孩子常撑得直打饱嗝儿。
　　冬天，“馇小豆腐”的香味儿传得格外远。闻香进门，就会被邀请喝一碗，沾沾香气和福气。有的人家“馇小豆腐”，会慷慨地分送左邻右舍一碗，共享家乡的美味。因此在寒冷的冬天里，小豆腐的清香，蕴含着一股浓浓的乡情村谊。
　　难忘家乡冬天的味道。